餐厨垃圾中的利益纠葛

餐厨垃圾中的利益纠葛

（导语）

深圳现有的26000家酒楼、宾馆、餐馆，每天至少产生1800吨餐厨垃圾，内含大约150吨废弃食用油脂。这些散发着异味的餐厨垃圾，要么被油贩子拉去提炼潲水油、喂养潲水猪，要么被排入城市下水管网。

 　　把潲水油转化成生物柴油的技术，早已在深圳落地多年，但是因为难以收集足够的餐厨垃圾，导致生产线无法正常运转。每天，只有50%的餐厨垃圾得到正规处理。餐厨垃圾领域的背后，是一个充斥着暴力与暴利的江湖。此间的管理无序、任意处置等问题，给市容市貌、食品安全带来极大隐患。

 　　近日，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原则通过《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办法》，有望在近期公布实施。记者实地走访了城管部门、餐厨垃圾正规处理企业、餐馆、非法潲水油收集者，发现只有进一步理顺背后的利益链条，才能破解餐厨垃圾领域的多年痼疾。晶报深度调查部记者 吴邦 

　　1、现状：

 　　90%的餐厨垃圾“消失”

 　　6月7日17时，沙河街道执法队的张庭文与数名同事一起，冲进中航沙河工业区旁边的树林，当场缴获了几十桶潲水油。这个非法窝点位于树林，平时非常隐蔽。5月份，张庭文与同事曾在这里查出了30桶潲水油，“窝点的工人用三轮车拉着餐厨垃圾，来到这里提炼潲水油。现场垃圾遍地，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执法队把这批潲水油拉到南山的再生资源发展有限公司，进行无害化处理。为了查处隐藏的餐厨垃圾非法窝点，我市仅在2011年下半年，就出动执法人员32317人次，执法车辆5000多次，清理、取缔了大量从事潲水油精炼加工、存储转运的黑作坊、黑窝点，责令1000多家餐饮企业规范餐厨垃圾管理，拆除“潲水猪”猪棚1.3万平方米。

 　　早在2011年7月，深圳就被列为全国33个城市（区）餐厨废弃物资源化利用和无害化处理的首批试点城市，也是广东省唯一入选的城市。耗费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非法利用餐厨垃圾的利益链，依然在灰色地带顽固生存。每天深夜，大批没有挂任何标识的货车、三轮车就会悄然上路，从各家餐馆的后厨拉出一桶桶潲水，从餐馆旁边的下水道捞取地沟油。

　　市城管局环境卫生管理处负责人介绍说，我市宾馆、酒楼、食堂等单位，餐厨垃圾日均产生量约为1800吨，仅有110吨被政府指定的正规公司收运并处理。市城管局局长蒙敬杭提出在他的任期内坚决消灭深圳的地沟油，他也清楚这一目标有多么艰巨，“每天全市产生的餐厨垃圾，有90%没有得到处理，这给不法分子制造了机会，他们到饭堂、酒楼、宾馆去收餐饮垃圾炼制地沟油，严重影响百姓的健康。深圳在这方面虽然没有发现恶劣案件，但是问题一直存在。”

　　2、去向：

 　　收油贩子连夜加工

 　　每天消失在监管视野中的1000多吨餐厨垃圾，通过高速运转的利益链，通过掏捞、运输、粗炼、倒卖、深加工、批发、零售渠道，运作一条高速运转的废弃食用油脂。此外，未经无害化处理的餐厨垃圾也是“潲水猪”的饲料来源，创造了一个庞大的隐形利益链。

 　　在深圳大力打击地沟油、潲水油的威慑下，黄安（化名）停止了他的非法食用油贸易，转作某大型食用油的正规分销商。黄安在接受晶报记者采访时说：“跟外地相比，深圳的食用油市场相对比较健康。当然，据我所知，被查处的非法食用油数量，估计不到总量的50%。”

 　　黄安说，潲水油是从俗称“潲水”的餐厨废弃物中提炼而成。地沟油从餐馆外的废弃物垃圾堆、地沟中，提取非法油脂提炼的油。此外，还有多次油炸之后的老火油，这种油的品质相对较高。地沟油的杂质多，潲水能提炼出的油量更大，100斤潲水可提炼出3斤粗成品油。

　　无论是“捞”地沟油还是“拉”潲水油，都存在固定的势力范围，一些关键的食街甚至有黑恶势力介入。油贩子在午夜时分运来原材料，加工者连夜熬制，因为隔夜的潲水会更臭，影响到出品的质量。暨南大学食品科学与工程系副研究员汪勇说：“提炼潲水油的技术可分为高低不同层次，有的猪场老板采用一般技术，就可以提炼出潲水油。”

　　熟悉此行业的黄安说，餐厨垃圾的每个环节都有分工。潲水贩子以每个月数十元至几千元的“承包权”，从各个餐馆回收垃圾，捞取、运输每吨潲水的成本约为几百元。此后，贩子大多直接转手给非法作坊，经过加工、加酸脱色等环节，产生的红褐色粗成品 – 初油，售价约为三千多元一吨。每一百斤潲水，可提炼出13斤红油。在此过程中产生的废水、废渣直接排弃到河沟。

　　3、加工：

　 　每个环节都有暴利

 　　黄安说，毛油往往会售往东莞、茂名、惠州等地的非法作坊，通过碳酸氢钙、碱、白土吸附剂等物质，完成除臭、添香、脱色、加色、勾兑工艺，形成8000多元一吨的黄色料油。灌装者按一定比例，与色拉油混合成桶装食用油，或者贴上知名企业的标签出售。潲水油的价格约为正规食用油的1/3，因此受到不少小餐馆、大排档的欢迎。从收集餐厨垃圾到制成料油，每个转手环节都产生至少100%的利润。

 　　为了争夺餐厨垃圾、潲水油，正规的持牌企业，也会动用非常手段。2011年9月16日，当时深圳最大的地沟油处理企业——深圳奥威环保清洁有限公司被福田警方查封。奥威环保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武炎等人涉嫌通过不正当手段，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垄断深圳、珠海、江门三市潲水油回收市场，迫使其他潲水油从业者退出潲水油收集、加工行业，控制潲水油收集行业，获取了高额利润。

　　全盛时期，奥威环保公司每日在深圳处理至少200多吨潲水油。事发之后，张武炎已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其他26名团伙成员也被判刑。奥威原先负责的餐厨垃圾回收也因此停止，大量潲水油与地沟油又将流向何方市场？

　　4、纵深：

 　　餐厨缺乏有效监管

 　　其实，餐厨垃圾经过正规企业的生产，可被加工成生物柴油与动物蛋白粉。那么，餐厨垃圾为何不能顺利抵达正规企业，而是被非法截留？

 　　市城管局局长蒙敬杭介绍说，2009年大部制改革时，取消了该局承担的餐厨垃圾收集行政审批项目。因此，难以引导合法企业进行餐厨垃圾转运处理，无法对餐厨垃圾产生单位进行源头执法，导致餐厨经营单位将餐厨垃圾任意交给无资质企业和个人回收。自2007年制定《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暂行办法》以来，在执行的过程中存在责任主体不够明确、操作性不强等问题，极少向相关企业开过罚单。

 　　其次，餐厨垃圾企业垃圾处理设施选址受限，福田区、龙岗区、坪山新区的餐厨垃圾处理项目，至今仍然难以落地。深圳市城管局环境卫生管理处负责人介绍，按照相关规划，至2015年，深圳拟在全市新建6座餐厨垃圾处理设施。目前，罗湖区、宝安区餐厨垃圾处理设施及城市生物质综合利用项目已基本落实用地，力争2012年12月底建成并运营；龙岗区、福田区、坪山新区的餐厨垃圾设施用地正在进行规划选址前期论证等工作。

　　5、餐馆：

　　“油贩子”腿脚很勤快

 　　记者走访了南山、罗湖、福田的多家餐饮企业。这些餐馆的老板介绍说，每个餐馆的潲水成份都不同，粤菜、东北菜的潲水含油量比较少，川菜、湘菜的油脂含量较高。有的餐馆一天产生几十斤潲水，有的产生成百上千斤。

　　一般的酒楼老板，都不会去管潲水的事情，而是交给大厨、清洁工或者保安去处理，作为对员工的一项福利。前来餐馆收取潲水或者在酒楼外捞取地沟油的油贩子，一般都与大厨、清洁工或保安取得默契，以一天数十元的价格获得“收集权”。至于大型的五星级酒店，每个月可以依靠潲水获得万元以上的收益。

 　　那么，酒楼为什么不把潲水直接交给政府制定的企业收运、处理？这些餐馆的老板介绍说，油贩子大多与餐馆员工关系熟络，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政府制定的处理企业，都是无偿获得潲水，收运时间也比较滞后，大约两三天才能上门收取，影响了厨房的卫生。油贩子收取了潲水，会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正规企业难以做到这一点。

　　因为缺乏政府监管与有效监督，酒店老板也就乐得轻松，继续维持与油贩子的合作局面。对于今后“指定回收”的政策，这些餐馆老板坦言，餐厨垃圾回收是一项一本万利的工作，希望回收企业能够给餐馆一定的回报，“潲水的‘水’很深，餐馆不愿意卷入那些麻烦，万一出现腐败行为，餐馆也要受气，希望能够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选定回收企业。回收企业至少保障厨房的卫生，每天按时上门收取潲水，清洗隔油池周围。”

 　　6、反差：

 　　“独苗”企业陷入停产

 　　与红红火火的地下作坊相比，深圳市的正规餐厨垃圾处理公司处境艰难。只剩下深圳市腾浪再生资源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浪公司”）这根“独苗”，还在半瘫痪状态下勉强度日。

　　2007年制定《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暂行办法》以后，政府指定腾浪公司、东江环保公司、环华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分别在南山区、罗湖区、福田区开展餐厨垃圾专项收运试点。时至今日，腾浪公司成为深圳市内惟一运营的餐厨垃圾处理公司。大运会期间，腾浪公司还曾负责运动员村等几十家相关酒店的餐厨垃圾清运处理工作。6月5日，副省长雷于蓝曾经带领多个部门来到腾浪公司调研。

 　　6月20日，晶报记者来到腾浪公司现场采访，发现生产线寂静异常。这家位于南山区妈湾大道的企业，从事餐厨垃圾的回收、餐厨垃圾再生产品等业务。“目前，腾浪公司的餐厨垃圾处理自动化生产线，已经处于基本停产状态，”腾浪公司副总经理兼技术总监方小民告诉晶报记者。

　　方小民说，腾浪是民营企业，2005年至今已投资了8000多万元。自2006年成立、2010年试运行以来，一直在亏本运营。方小民说，腾浪现有日处理餐厨垃圾200吨的生产线，和日处理潲水油30吨的处理线。餐厨垃圾的转窑生产线每开动一次，就需要至少6万元的成本。腾浪每天只能收到二三十吨的餐厨垃圾，需要把好几天垃圾存到量，才能开机处理。因此，餐厨垃圾生产线只能暂时停止运作，目前只在运作潲水油处理生产线。

　　7、困局：

　　正规企业成本高企

 　　晶报记者实地观看了腾浪公司的餐厨垃圾处理自动化生产线。通行生物化学手段，该生产线可将餐厨垃圾转化为生物蛋白粉，将潲水油制成生物柴油。既然有这么好的技术，又是深圳目前惟一运营的餐厨垃圾处理公司，为什么不直接向餐饮企业回收垃圾？方小民说，餐厨垃圾的回收过程十分琐碎，有的餐馆每天产生几十斤垃圾，有的产生几百斤垃圾，挨家挨户上门收取的成本很大。　　

 　　按照规定，每个餐馆都必须设置油水池，大约每2天才能上门收一次。方小民说：“现在，谁都可以去餐馆收油，有的隔油池一天要被被人捞三次。收完了餐厨垃圾，我们还要帮餐馆清洗厨房，增加了工作量。即便如此，还经常受到厨房人员和保安的刁难。至于非法收取潲水油的油贩子，他们只收取几家餐馆的潲水油，其服务工作相对细致。”

 　　因为无法获得足够的餐厨垃圾，腾浪公司只能购买地沟油、潲水油，才能开动潲水油生产线。潲水油的采购价约为每吨2500元，内含大约60%的废水与废渣。经过粗加工之后，售出的半成品油价为3800元每吨。假如继续精加工为生物柴油，售价为每吨6000多元。方小民说，无论是出售半成品油还是生物柴油，产量上不去，每吨亏损大约200元。

 　　8、转机：

 　　新办法提出新措施

 　　为了掐断非法油脂流向餐桌的源头，广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将省十一届人大五次会议代表提出的“关于加大整治‘地沟油’的力度，保障食品安全”，作为今年常委会重点督办建议。6月4日至5日，副省长、省食品安全委员会副主任雷于蓝率队来到广州、深圳，实地调研和检查“地沟油”整治和餐厨废弃物处理情况。

 　　据悉，《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办法》（以下称《管理办法》），已经深圳市政府常务会议审议原则通过，近期将公布实施。《管理办法》恢复了市城管局“从事城市生活垃圾经营性清扫、收集、运输、处理服务”行政审批项目，规定我市餐厨垃圾的收运处理实行特许经营制度。

　　餐厨垃圾产生单位，应当将产生的餐厨垃圾交由特许经营企业收运处理。对于未经许可从事餐厨垃圾收运或者处理活动的，由主管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暂扣其实施违法行为的工具，并处5万元罚款。再次被查处的，处10万元罚款。将餐厨垃圾交给个人或者未经特许经营资格的企业收运的，每次处2000元罚款。

　　 为了加强餐厨垃圾管理，市政府已确定餐厨垃圾收运费和处理费原则上由政府补贴。具体补贴政策和标准，市城管、发改等部门已制订相关补贴标准，审核后将报市政府研究实施。

　　 9、助力：

 　　产学研攻关潲水油

　　 为了卡住神秘消失的餐厨垃圾和地沟油，北京市拟在6万家餐馆安装电子眼，全面监控废油存量和排量。深圳市城管局环卫处联合科研院校和相关企业，希望通过打造低碳厨房的方式，对餐厨垃圾实行源头分类、密闭运输、资源化管理。环卫处负责人介绍说，“瑞赛尔模式”是可供参考的方案之一，并在进行下一步论证。

　　瑞赛尔公司董事长孙江久介绍说，从去年10月起，该公司的设备已在罗湖区金湖酒店应用。这家酒店日平均就餐人数600人次，用油量60公斤，产生废弃食用油脂33公斤，厨余垃圾650公斤。通过自动废弃食用油脂油水分离器，取代传统的隔油池，自动将洗碗、炒菜过程中的油脂集中收集，在10分钟内可自动萃取出浓度达 95%的油脂，每天可收集废弃油脂达31公斤，约占该酒店用油量的50%左右。

　　完成收集之后，餐厨垃圾将被运至坪山餐厨垃圾综合利用厂进行深度加工处理，进一步将收集的废弃食用油脂加工成生物柴油，厨余垃圾转化为饲料添加物。由于酯化后的生物柴油已改变了食用油脂的性质，其回流餐桌的可能性已完全消除。

　　10、呼声：

　　尽管制定实施细则

 　　对于正在酝酿的《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办法》，专业进行餐厨垃圾利用和无害化处理的瑞赛尔公司董事长孙江久，从专业的角度提出几点建议。

　　孙江久说，最关键之处是制订《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办法》实施细则。由于《办法》规定较为原则，对特许企业标准未作详细规定，实施之后可能会造成餐厨垃圾处置市场的混乱。细则应明确建立餐厨垃圾处理企业的市场准入和退出机制。

 　　其次，孙江久建议餐厨垃圾前端收集、运输过程中，准入企业必须有进行源头单独分类收集及预处理的技术和能力，预处理设备先进。餐厨垃圾应采用密闭防腐专用容器盛装，采用计算机编码技术进行容器识别。拥有密闭式专用收集车定位系统，形成餐厨垃圾收集、运输、处理的物联网络，做到实时监控，并能与数字化城市管理接轨。

　　11、借鉴：

　　国外严管餐厨垃圾

 　　孙江久介绍说，美国的餐厨垃圾产生量较大的单位设置垃圾粉碎机和油脂分离装置，餐厨垃圾经粉碎机粉碎后进入油脂分离装置，碎料排入下水道，油脂则送往制皂厂等相关加工厂加以利用。对于餐厨垃圾产生量较小的单位，美国人将其混入有机垃圾中进行处理。此举的前提是美国生活垃圾分类收集的比例很高。

　　日本的餐厨垃圾处理水平也很高，松下公司在1993年研制出了厨房垃圾处理机，机器内置臭氧除臭器，用以除去垃圾的多种气味。精工公司2000年开发了磁控管处理装置，将食物垃圾的水分蒸发、干燥后磨碎。对于非法收集餐厨垃圾的企业与个人，将会受到严厉的刑事指控。